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禋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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禋蠱

時下堪入仲秋, 邊鎮的部分農田便已開始遭受蟲害的侵擾,鐘知府今番若想切實解決蟲害問題,首先需得親赴農田驗察景況。

封清桐本就是個愛操心的性子, 此等行程自是不消多說;她既決定隨同, 鐘星嬋就必定會跟著一起去;而鐘星嬋既跟來了, 南榮淳也定然不會落下。

故而翌日一早, 衷心耿耿的元侍衛便駕車帶著四人一道前往了饒城的邊鎮。

甫一下了馬車,鐘席訣便自覺牢牢牽住了封清桐的左手, 他端著個恬適尋常的姿態松閑踱步, 安逸悠然得像是回了自家府邸。

封清桐原本也沒覺出什麽不妥,直至鐘星嬋那兩道灼熱又興奮的目光牢牢定在她背上後, 她才突然後知後覺地意識到, 當下之境況中並非只有她與鐘席訣兩個人。

羞澀赧然瞬間襲來,封大小姐登時頂著一對臊紅的耳朵尖, 別別扭扭地去甩鐘席訣的手。

“席訣你……你先松開我吧。”

結果可想而知, 鐘二少爺自是不會松手,二人一個用力甩,一個死命握, 交疊的廣袖就此隨著雙方的動作於空中瑟瑟作響,後方抱臂看戲的鐘星嬋戲謔輕笑, 意有所指地嘖聲揶揄道:

“別扇了啊, 我今日本就換了輕薄的夏衫, 一會兒再給我扇傷風了。”

封清桐聞言手指一抖,一張臉益發紅得要燒起來。

鐘席訣看在眼裏只覺可愛,他用空著的另一只手去碰封清桐的側頰, 先是愛不釋手地摩挲了兩下,而後又轉過頭去, 輕飄飄睇了鐘星嬋一眼,

“嫌冷?嫌冷你回馬車上裹棉被啊,跟在你二嫂身後當小尾巴就不冷了?”

鐘星嬋毫不示弱地予以回擊,

“二嫂?婚書拿出來我看看呢?況且鐘二少爺不是一直自詡無名無分的小外室嗎?一個外室,怎麽還敢和主家最親密的手帕交這樣說話呀?你就不怕……”

話未說完,走在她右側的南榮淳突然伸手抱起了她。

“嘖!”

原本還在陰陽怪氣的鐘二哥哥瞬間沈了面色,

“南榮淳,你別太放肆了,松手。”

南榮淳不理他,單手箍著鐘星嬋的腰,輕輕松松將人自左手邊換放到右手邊,繼而撩袍蹲身,擰眉看向了那只差點觸碰到鐘星嬋腳踝的滾圓蠕蟲。

那蟲子長約一寸,通體都是一種接近於死人面色的詭異灰白,黏膩膩又圓滾滾,此刻緩慢蠕動著光滑的軀體,莫名讓人生出一種想要幹嘔的沖動。

封清桐只瞧了一眼便覺有些頭皮發麻,鐘席訣將她拉到身後,皺眉望向南榮淳,“可是有什麽不妥?”

南榮淳依舊沈默不語,僅只輕輕叩叩手腕,示意小白蛇盤到鐘星嬋的腕子上去。

“這幾日讓小白陪著你。”

他揚眸看向鐘星嬋,

“小白是我從小用血餵養到大的,本身即可驅蟲辟毒,你那性子就和腦子天生缺根弦兒似的魯莽冒失,橫沖直撞得惹人心煩。”

沈聲安囑完鐘星嬋,他才終於將視線挪到鐘席訣身上,“鐘大人,你確定饒城近年來只發生過損害農田的蟲害嗎?”

鐘席訣眉頭愈緊,“為何這麽問?”

南榮淳站起身來,“先去田裏看看吧,饒城現下的真實景況可能比你估計得要嚴峻百倍千倍。”

他頓了一頓,眼眸擡起,本就淺淡的瞳仁經光一照,竟是益發變得澄澈剔透,

“倘若我的判斷沒有錯,那我們可能都會死。”

……

一路趕至農田,往年那會啃食莊稼的黑色蠕蟲竟是半只都瞧不見了,綠油油的田野間如迷霧般彌撒著大片死寂的灰白,清風拂過,那些灰白便也如赤.裸的屍海般緩緩波蕩起來。

是白色的蟲子,整片農田都覆蓋滿了正在蠕動的白色的蟲。

鐘星嬋頓時一陣惡心,當即背過身去捂住了嘴,袖中的小蛇嘶聲吐著信子,順著她的手腕一路爬到脖頸間,原本如冷玉般瑩白的小腦袋上徐徐泛起一絲朱紅,那點紅被它碰蹭著點到鐘星嬋的耳垂下,轉眼便奇跡般地緩解了鐘三小姐那股子頂心壓肺的幹噦感。

鐘席訣面色煞黑,提著袍子便要往田裏走,南榮淳伸手攔了他一把,從袖中取出兩顆藥丸,示意他與封清桐服下,“不用看了,就是我想的那樣。”

他的面色也不大好看,“鐘大人,這不是蟲害,是禋蠱。”

封清桐聞言一楞,“禋蠱?難不成……”

她不了解禋蠱為何,但她知道禋祀。

那是對上天的一種祭禮,大多都是將牲畜的軀體或是玉帛放在高高的柴堆上焚燒,使煙氣上達於天,以此來達到祭祀的目的。

“嗯。”南榮淳肯定了她的猜測,“禋蠱是我族過去使用的一種祭禮,只是在我太祖父成為主上之後,覺得此種祭禮過於殘忍,遂才會下了廢止的禁令。同時也正是因為這道禁令,一部分族人認為信仰受損,故而自達光氏族剝離自立。”

自達光氏族剝離自立……

封清桐心下一動,一瞬間想到了溫淮屹的母親。

鐘席訣接過話頭,“這禋蠱是如何進行的?可有什麽停止的法子?”

南榮淳道:“我出生之時,禋蠱已經廢止了近百年,因此我並未親眼見過禋蠱的儀式,今日之所以能認出那蠱蟲,也不過是因著幼年曾聽父親隨口提及過一次。據說禋蠱要以活人為祭品,由蠱蟲攀附,生生啖盡其渾身血肉。”

他說到此處略一停歇,神情凝重地補上了後半句,

“我不知這些禋蠱蟲是否已經被下了追蹤祭品的諭令,也不知此番這場禋蠱的祭品究竟為何,可如若今次的祭品被選定為饒城的百姓,那麽他們不論跑出多遠,逃到何處,最終都會被禋蠱蟲尋到。”

“而在蠱蟲尚未將諭令中的祭品完全吞噬之前,禋蠱,無法停止。”

***

簡單詢問過周圍的百姓,確定這些禋蠱蟲是在今日才出現後,鐘席訣命人將邊鎮民眾暫時轉移,又留下兩個機靈的差役駐守測窺,最後迎著風向,在農田裏放了一把滔天大火。

田埂裏提前灑了滾油,甫一扔入火把便即刻騰起赤色巨浪,鼎沸熾焰如激流潮湧,剎那便在田間肆虐開來。

封清桐被那兇猛的熱氣逼得不自覺後退一步,很快感覺腰間扶上來一只大手,她出於本能轉頭去瞧,鐘席訣卻一反常態地別開了視線。

大片滾圓的死白在烈火裏慢慢騰騰地扭曲蠕動,看上去不是一般的詭譎怪誕,南榮淳從不遠處走過來,揮手放飛了指尖那只探尋消息的赤羽蟲,

“無法確定這附近是否還有禋蠱蟲,但周遭境況反常倒是真的。禋蠱蟲在我族之內都已多年不曾出現,今番的這些八成是被人自外偷偷送進饒城來的。鐘大人,我們或許要早做打算了。”

鐘席訣沈沈‘嗯’了一聲,牽起封清桐的手往馬車的方向走,“先回去吧。”

……

一路回到府邸,元衷已經將近十日饒城的出入城記檔送到了鐘席訣的案頭上,鐘二少爺一目十行地迅速掃過,很快便冷笑著點了點其中一行。

“饒城向來多雨,一條街上十間鋪子,八間都會順道售賣雨具,哪裏還需要自外運來三百匹蓑笠?將這個人抓起來,勢必要問出他此番究竟帶了多少蠱蟲入城。”

元衷領了命令轉身退下,餘下的幾人則繼續研究禋蠱蟲,南榮淳揮袖放出一只小飛蟲,直至兩個時辰後,那小飛蟲才撲閃著流光溢彩的翅膀重新停駐到了他的指尖上。

南榮淳取來紙筆,一面輕蹙著眉頭斂目凝神,一面極快地在紙上寫寫畫畫。

約摸過了半盞茶的功夫,他擡指送走小飛蟲,將紙張推到眾人面前。

“沒多少有用的信息,族裏了解禋蠱蟲的老人們大多都去世了,我父親的遺物裏也只剩下一些粗淺的記載,且那傳說中唯一的破解之法還是個幾乎無法實現的癡想妄夢。”

封清桐探首將紙上的內容快速瀏覽一遍,就見上面大致記錄了一些禋蠱蟲的基本習性,譬如未喚醒的禋蠱蟲喜食草木蔬果,需存放在常年不見光的幹燥之地;而成蠱的蠕蟲卻是一不畏熱二不懼冷,不僅繁殖速度極快,且還對鮮血生肉的味道極為敏感。

唯一的破解之法則是找到與禋蠱蟲相生相克的禫蠱蟲,驅引後者吞噬前者,待到蠱蟲盡亡,禋蠱自然可解。

鐘席訣擰眉忖思著輕叩桌案,“禫蠱蟲?這東西現在在哪?”

南榮淳搖頭,“不知道,據說是被當年離開的族人一並帶走了,我太祖父也沒費心思去找。”

鐘席訣又道:“我記得同知王大人說過,前幾年你外出游歷不曾歸來,你父親又突然離世,有人曾代替你短暫攝理過一段時日的族內事務。那人似乎是你叔叔?”

鐘二少爺稍一停頓,在腦海中極快地搜尋出那個只聽過一次的名字,“我記得他好像是叫……南榮蹯?他呢?他知道嗎?”

不知是否是錯覺,‘南榮蹯’三個字一出,封清桐莫名感覺身旁的鐘星嬋似乎突然僵硬了一下。

對側的南榮淳也幾乎瞬間變了臉色,“鐘大人。”他攥了攥拳,“因為阿嬋的關系,有些事我不打算瞞著各位,且不說禫蠱蟲的下落約莫連我祖父都不知曉,南榮蹯害死了我父親,希望你日後莫要再在我面前提起他。”

……這倒是鐘席訣完全沒料到的,鐘二少爺淺淺瞠目,很快頷首致歉,“是我失言了,抱歉。”

說話間元衷匆匆趕至,“大人,那攜蓑笠入饒城之人今日一早就在家中服毒自盡了,屬下只從一堆未燃盡的灰燼裏找到了這個。”

他邊說邊將手中木盒雙手遞上,鐘席訣掀開一看,發現裏面放著一小節燒灼至黢黑的竹簡殘片。

——是他們曾在元興府繳獲過的那等竹簡。

將禋蠱蟲送來饒城的人是溫淮屹!

封清桐一個激靈,瞬間瞪大了雙眼。

鐘席訣撥弄著竹簡嗤聲冷笑,“他當真已經末路窮途了。”

封清桐有些焦急地晃了晃鐘席訣的衣袖,越過他問南榮淳道:“南榮少主,禫蠱蟲的習性你可了解?也如禋蠱蟲那般食草木蔬果,喜陰暗幹燥嗎?”

南榮淳點了點頭,“雖沒有什麽確切的記載,但那二者相生相克,習性理應相同。”

封清桐登時眼睛一亮,“席訣,我想我大抵猜到禫蠱蟲可能會被藏在哪裏了。”

她看向鐘席訣,“你還記得元興府裏那些被官府無端征用的果園嗎?或許我們可以派人去那裏找一找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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